王增榮談2020年普立茲克獎—現代主義的最後堡壘
Universita Luigi Bocconi;圖片提供/Federico Brunetti今年普獎頒給Yvonne Farrell、Shelley McNamara(以下以其事務所名Grafton簡稱),表明了普立茲克獎是現代主義建築的最後堡壘。雖然普立茲克獎評審委員(以下簡稱普獎評委)的觀看視野已經穿透建築各種可能的層面及文化,但他們仍以現代主義為核心價值。Shelley McNamara and Yvonne Farrell while students at UCD, 1974;圖片提供/凱悅基金會2020年普立茲克獎公布前後我原本預測是我所不熟悉的建築師得獎。雖然我曾在2018年威
Universita Luigi Bocconi;圖片提供/Federico Brunetti
今年普獎頒給Yvonne Farrell、Shelley McNamara(以下以其事務所名Grafton簡稱),表明了普立茲克獎是現代主義建築的最後堡壘。雖然普立茲克獎評審委員(以下簡稱普獎評委)的觀看視野已經穿透建築各種可能的層面及文化,但他們仍以現代主義為核心價值。
Shelley McNamara and Yvonne Farrell while students at UCD, 1974;圖片提供/凱悅基金會
2020年普立茲克獎公布前後
我原本預測是我所不熟悉的建築師得獎。雖然我曾在2018年威尼斯雙年展時關注Grafton,但是我對她們的作品和成就沒有太強烈的感受。選前之夜時我的腦袋也有閃過她們,但就我單方面的所見所聞,我覺得孟加拉建築師Tabassum更應該得獎。不過這樣的結果也符合我之前所提:普獎評委的視野會超越我們,他們所看到的建築世界是我們還沒看到的。另外今年普獎公布後,我也看見台灣建築圈的媒體弱勢。台灣對整個世界的建築發展,仍處於嚴重被餵食的狀態,我們很難穿過一般媒體的網絡,去發現其他非主流建築師。中國建築媒體能夠很快掌握今年普立茲克獎的趨勢,可能來自某些曾擔任普獎評委的中國建築師們,他們相對更熟悉普立茲克獎核心對建築的看法。
今年普立茲克獎得主所展現的現代主義
從2002年Murcutt得獎開始,歷屆普立茲克獎得主都立足在現代主義,回應後現代建築給予現代建築的各種挑戰。2014得主坂茂開發建材、做救災建築,重新帶回現代建築中最古典的社會主義理念。2015年得主Otto以慕尼黑運動場獲獎,展現了現代主義之於建造技術的意義。2019年得主磯崎新,則是現代主義裡的修正主義者、吸納後現代理念的現代主義者。相對於2010年得主SANAA比較前瞻的現代主義,Grafton的作品偏保守;基於現代主義,Grafton的得獎有其道理;但仔細看評委的評語,你會發現評語一點意義也沒有。(假設黃聲遠得獎,直接將評語裡的姓名抽換也是可以的!)愛爾蘭的國際獎項及資源很少,Grafton理所當然只能留在當地執業,試想有誰會找黃聲遠到巴黎去蓋一棟房子呢?評語裡所提到的價值都是現代主義、或是綜合後現代的觀點而成。當你談到一名建築師都在他的家鄉建造房子、熟悉並了解周圍環境……這是後現代主義的價值觀;Grafton對材料的嘗試、對使用課題的深入理解,則是現代主義的價值觀。
羅浮宮朗斯分館Louvre Lens;圖片提供/原點出版
Grafton的風格來自於60年代被美國建築師路康(Louis Kahn)調整過、重新帶有原始感的現代主義。最早的現代主義建築非常日常生活化,幾何的關係不是在談紀念的厚重性,而是輕巧、靈動、隨時可以變異,同時透過虛實對比,形成生活上的活潑感,這些是反紀念性的。路康崛起之後,他重新填補現代主義公共建築的紀念性,但他的紀念性並非來自於古典語言,而是幾何、純粹的形式,讓建築物本身重新多了精神性。從Grafton的風格形式來看,我看到的是「對現代主義的回歸,回歸到路康的時代」。路康本身的建築風格過於強烈、獨特,若放在今日顯得不合時宜;Grafton的風格是修正的路康,她們在空間裡的構成、光線流動......等表現,都讓她們軟化了路康的剛性風格,多了優雅,更多了親切感。
路康作品—菲利浦艾克斯特中學圖書館;攝影/林芳怡
Grafton的建築價值,我說她們「保守」的原因在於:在不動聲色、不語出驚人的情境下讓人感動的深沉度,我覺得她們不如2009年得主Zumthor;若是以非常個人語言的建築闡述,Grafton的原創性不如SANAA。Grafton其實是將過去已經發展過的建築,適度修正她們當年的英雄(路康是1950年代的建築師偶像)並反映到現在。Grafton作品的原創性不高,形式有路康為依據,但建築品質都很出色;不過我個人評論,今年頒給她們有點平淡。
Zumthor的聖本尼迪克特教堂;圖片提供/蘇琨峰
來勢洶洶的新生代 為何無法打敗路康的回歸
另一方面,審視當紅主流建築師:舉MVRDV為例,從設計靈巧度、創新爆發力來看,他比Grafton強得多。雖然Grafton的作品看來順眼、不錯,但建築價值會被拉回過去,作品做得再好,我們還是會以過去的標準來評斷,所以它們沒辦法反映當下。但問題是,當紅主流建築師長期嘗試新觀念,他們的思考深度難以超越2000年得主Koolhaas;MVRDV和Heatherwick都有Koolhaas多變的設計能力,但都缺乏Koolhaas的論述能力,文化論述一站不住腳就變成了噱頭。近來普立茲克獎開始談文化,這些新生代的主流設計師其實還無法自成文化論述。就像選前之夜快問快答裡我否決的那些明星建築師,他們就像在拍「爽片」,設計精緻、有趣,但就是「爽片」;Grafton的作品則像《寄生上流》或李安導演的作品,有爽、有內涵,也比較有文化深度。
今年普立茲克獎頒給Grafton的關鍵,與其說「女性」、「愛爾蘭弱勢民族環境」,不如說她們重新找到在現代主義的基本價值上,另一種兼顧人心需求與紀念性,然後創造出非常有趣的空間、光影意象。所有基本的建築元素Grafton操控得非常嫻熟,讓她們的作品具備了感人的力量,也讓她們成功地脫穎而出。
MVRDV鹿特丹商場;圖片提供/MVRDV
擴散價值 同時尋找各地現代主義的解答
早期普立茲克獎十分具實驗性,今年出手則較為保守。原因來自於普獎評委們,包含歷屆得主,這些人的共同基因就是「對現代主義的高度忠誠」。帶著這些忠誠面對現實:後現代正在挑戰著過於理性的現代建築,他們也必須接受、嘗試包容,但不置可否他們仍是現代主義的擁護者。而王澍或是南美洲的這些歷屆得主參與評選,也意味著建築界非主流國家進到了普立茲克獎的核心。評委們開始在非主流國家尋找現代主義的建築實作,來證明現代建築不單適用於主流國家的場域,並頒以普獎強調。強調現代建築不只能在西歐開花結果,在愛爾蘭、印度、中國這些相對弱勢的國家也都能有所成就,各地建築的文化性因此被提煉出來。
走出西方中心主義是現在的普獎趨勢。遠離明星建築師、離開常識下的建築界核心國家,試圖去尋找主流以外區域的建築師。動機是好的,但我們也必須承認,走出富裕的主流國家(其中不乏認真有才華的建築師),相較之下非主流地區的建築師缺少資源及舞台,放眼全球他們將難以與主流國家建築師們相抗衡。但為了要突顯非主流建築師的正面價值,有時普獎評委們就會壓抑出色的主流建築師。近年普獎評委回頭尋找默默耕耘的建築師,分別在2018年、2019年頒給已屆高齡的多西、磯崎新。過去現代主義的價值觀在主流建築界都已是「禮失而求諸野」,「野」即是我們這些非建築主流的地區。
2017年在社會關懷的風向下脫穎而出的Aravena,普立茲克獎特別強調這位智利建築師的社會關懷動機,而非他的設計技巧。他那些做一半的房子我還是覺得很好笑,你設計一半它們還是被設計了啊……這些空白空間到底對居民的意義是什麼?建築師給出了空白空間也是在做設計,只是他是用後現代主義的思維開放空間讓使用者自己做。從Murcutt之後普獎評委所衡量的價值中,設計動機通常會超越他們的設計技巧。
Monterrey Housing;圖片提供/普立茲克官網
如果純粹以文字來理解,2017年得主RCR和本屆得主的評語可以互換,RCR公共建築作品裡的紀念性,包含圖書館、幼稚園、火葬場……都和Grafton有相似之出發點。兩者的主要差異在於設計語彙,RCR的設計語言比較風格化,比Grafton更勝一籌。Grafton的設計很好,但一眼看過去會發現都是從70年代建築所延伸出來的設計語彙,RCR則不會讓人有這樣的聯想。普獎評委們不敢說RCR的語言其實都十分詩意,像餐廳Les Cols marquee開放空間的似有若無,因為詩意不免會讓人聯想到文青、小確幸之類的,但事實上RCR的建築做得很完整。
Les Cols marquee;圖片提供/RCR Arquitectes
今年的普獎評委大多接受價值的擴散,是一群可以看到更前端趨勢的評審。我不熟悉那位主席評審大法官,但其中的建築評論家對全世界的建築視野應該比我們更開闊,他們更能接受建築價值從歐美往外擴散的趨勢。今日如果我們再談普立茲克獎的得主性別已是一件很LOW的事,2004年Hadid得獎時算是時代先驅,但普立茲克獎已經把建築當作文化領域或更超前的思考,甚至擴展普立茲克獎的給獎層面。
不見商業建築的建築文化 審視建築與人的需求關係
建築的本質,人之於建築的基本需求,仍是建築獎項最重要的價值。翻開建築史,你會看到住宅、平民大樓、社會建築、或公共建築等集會空間的案例,卻不見商業建築的蹤跡。商業建築把公共空間所開發的空間型態甜美化地運用,滿足奇觀性或豪華的享樂消費需求,這樣的操作已經超越了人對建築的基本需求。所以商業建築很難去討論文化,看過7層樓加上私人籃球場的獨棟豪宅,再看柯比意晚年住的小木屋、王大閎的住宅,這些住宅的格局會讓我們思考,我們的居住空間裡真的需要一張一百萬的沙發嗎?建築所談論的是空間氛圍的掌握,明星的家之所以會被討論,是因為他們是具有消費文化意義的豪宅;安藤忠雄《住吉之長屋》裡的空間,不論是放一張昂貴的高級皮椅或是IKEA的平價家具,都無損他的空間上的意義。談論建築文化,我們談論的是建築之於人的基本滿足,也成為各大建築獎的主要立意。
Université Toulouse 1 Capitole, School of Economics;圖片提供/Dennis Gilbert
Town House Building, Kingston University;圖片提供/Ed Reev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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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 訪/台灣知名建築評論家 王增榮
採訪日期/2020年3月5日
採 訪/王進坤
編 輯/Florence Kao
圖文轉載/凱悅基金會—普立茲克獎官方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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