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事情做「好」而非做完／訪呂欽文建築師

By 欣建築2021/01/14

呂欽文建築師；攝影／Kun Wang

時間：2020年9月24日
地點：台北市長官邸餐廳
受訪者：呂欽文／呂欽文建築師事務所主持建築師
訪談者：Kun Wang

王：此次台灣電力公司（以下簡稱台電）舉辦「台電訓練所多功能綜合大樓競圖」以及其「翻轉，域電育」的成果展，重要性在哪裡？
呂：本次競圖中有一種精神值得記錄讓政府及專業界知曉，透過本次競圖評選的整個過程，將公共工程評選制度的核心問題給點出來，藉此來討論或彰顯本來大家都期待看到的事情。

【延伸閱讀】競圖不該只比輸贏，而是誰最具前瞻性且適切回應主辦方的願景／訪龔書章教授

王：與其他公共工程競圖最大差異在哪？以及您認為競圖中主辦方、評審及投標者各自的職責在哪？
呂：過去公共工程競圖常有幾個層面的問題，一是主辦方在準備評選規格時是否合理跟明確，當然各機關的需求、建築尺度跟預算不可能相同，因此必須具理想性的將機關內部需求統整清楚，提出具體的內容，付諸於招標書文字及規格上，而且要能引起專業者的興趣，激起其熱請來參與競圖。今日許多招標書的內容不切實際，過多官腔跟不合理的要求及罰則，專業者根本不想參加，因此主辦方若期待有好的團隊參與競標，必須要具備理想性，最佳的案例是1999年921大地震後教育部舉辦的各項學校競圖。主辦方的角色就像是火車頭，建築師也好，營造廠也好，都只是後面一節一節的車廂，火車頭往哪走，車廂就被牽著走。本次台電競圖是一個極佳的案例，主辦方不但將園區的未來想像具體的描繪出來，也給予建築師足夠的競圖時間跟獎勵。

二是評審委員、招標文件既然吸引了有興趣的團隊參與，評審應是在瞭解主辦方的理想下，從參賽團隊中選擇符合招標目的理想者團隊，主辦方找尋適合的人選擔任評審工作，和擬定有理想性的招標文件一樣重要。找到專業的人去評選是重要的關鍵，若只為符合某些規定而因循苟且，雖然形式上公正合理，但根本沒有意義。在這前提下，被邀請擔任評審這是種肯定，代表你在某方面具備專業性。而評審的責任是在評選前，必須瞭解每個投標團隊試圖呈現的方向跟精神意涵，要努力進入其世界中；若做不到這點對不起投標者，也輕忽了自己的責任。

評選結果的產出方式是評選品質的另一關鍵！採購法最有利標常被運用的模式「序位法」只是基本規則，講究程序的合法性，只要依照此流程就不會犯法。但照章行事的結果，公平有餘卻深度不足，「只把事情做完不代表把事情做好」。我們都知道，要在大群組中比出優劣，比起較小的群組難。如果能一次次的縮小群組，分階段選出較佳者，就比較能聚焦，比較能中性的看到「較優」者；最後的優勝者，或許不是某位評審心裡的最優者，但會是所有評審平均值最高者。這樣的分階段評選方式比較不會產生那種「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大起大落情境。在本次競圖中，評審委員在評選前即討論決定避免採用一次性投票選出得獎者。我們很快的取得共識，第一階段先選出四到五家，屆時經過意見交換，視共識性有無，再從這幾家中，經第二階段選出有資格獲頒獎金的前三名，還是直接用序位法決定前三名次。

三是參賽團隊（投標者）必須自律，近期許多公共競圖流標，原因在於過度設計導致超出預算，有些投標者在提案及簡報時天花亂墜、天馬行空，藉此誤導評審的判斷，導致被選上後因預算限制，需花不少心力改到符合預算，這對按照招標書預算及需求做設計的團隊非常不公平，因此競圖的倫理應該被建立，投標者不能為搶案子，提出超出預算不可能實現的方案，而這是公共工程必須解決的課題，在有限的資源下選出可執行的最佳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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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欽文建築師；攝影／Kun Wang

王：評選縮小作品數量範圍的方式是什麼？以及此方法被反對的主因？
呂：採購法其實是有彈性的，沒有規定不能分階段進行評選，如果採用「序位法」，只要在最後產生優勝者的過程日，用序位決定優先議價名次即符合法規精神。我們也常看到，投標家數眾多時甚至可先以書面審查，擇優進入簡報程序的作法。本次雖然有高達九家投標，但我們拒絕採用不經過現場簡報，直接以書面擇優的做法，因怕光看書面無法徹底瞭解設計旨意。

方才說過，分階段評選這個方式，不但能協助評審逐步凝聚共識，也可避免具特殊表現的提案，會因懸殊的打分而出局，是目前較合理且公平的評選方法。但一般除非是主辦方或評審主動提出，不然不太會被採用，原因在於分階段投票仍有被操作的風險，因每多一輪就易發生不可預測的事情，主辦方跟評審皆怕被懷疑有暗盤，還不如一輪秘密投票乾淨。直白的說就是想把事情簡單化！但這樣常導致投票分歧很大，會使主辦方的理想失焦，這個簡單化會把很多「可能性」給抹煞了。分階段評選方式在前幾輪的假投票中，會避免進行討論，因為確實有可能會互相影響，會最後一輪才進行討論。

王：競圖必須符合主辦方的需求，在看到招標書後，心中是否已預想過怎樣的作品較為合適？
呂：在招標書公開前，五位評審經討論都同意，應更理想性的呈現對基地的看法及未來發展的期望，並將工作會議中凝聚的共識，昭告給有興趣參與的建築師團隊知曉。後來由我付諸文字公開。因此於6月11日我在臉書社群「建築改革社（建改社）」，發表了一篇「通關密碼」，以下即是我當時提出的四點：

1.不要只看作是單一新建築的設計問題，要整體考量全區山水地形的有趣資源，全區配置容許建議改善方式。
2.外部空間靈活運用，營造活潑、多樣、友善的生活空間這個考量應放在較高的位階。
3.應善於運用台電這樣善意、積極、尊重專業的機關，一起發展最大的設計可能。
4.山坡地與水源區的限制條件要有因應的準備。
【原文連結】通關密碼

這四點是我們幾個來到基地現場後，感受到基地自然條件之優美，值得就整體環境跟使用方式做重新思考，而非單一建築物的呈現，因此友善的與週邊既有建築物及空間串聯應成為是重要的課題。當時主辦方提供了仍在編寫的招標書請我們提出建議，當下一致希望將環境議題寫入招標書內，也獲得台電同意納入，才完成最終的招標文件。因為上面的這些努力，毫不隱諱地將評審團的價值公開出來，讓這次不到兩千萬設計費的競圖能吸引到九家團隊參賽；加上招標文件內容的清晰明確、公布評審名單的公布等，都讓在觀望的團隊覺得這次的台電競圖值得參與。

呂欽文建築師於「建築改革社」之貼文截圖；圖片截取／Kun Wang

王：除主辦方及評審方兩者外，公共建築競圖是否還有需要改進之處？
呂：有的，那就是將競圖過程公開。過去公共建築競圖令人詬病之處在於資訊不公開，導致參賽者或專業工作者會質疑評選過程；也因為沒有公開過程，參賽者不知道輸在哪裡。公開不但能釋疑，也可幫助他們成長，會有啟發性的作用。但因為沒硬性規定開放，加上各種人為因素與顧忌，被公開的評選結果少之又少。競圖追求公平公正是核心價值，但要落實並不容易，我認為只要主辦方在競圖前有提出明確的理想性，招標時公開評審名單，招標文件清楚地把競圖重點說明白，讓評審能依照這個價值進行評選，就符合公平公正了。故此次台電願透過展覽及訪談，將各參賽者的提案資料及評審對各作品的評語公開是非常值得鼓勵的，我誠摯希望未來其他公家機關能學習台電，在招標文件中就明列這項要求，但前提是須要提供一定的補償給這些投標團隊。

訓練所所本部園區現況，左至右建築分別為綜合大樓、活動中心（本案拆除）及行政大樓（納入可拆範圍）；攝影／原間─朱逸文

王：本次競圖的需求之一，是要求參賽者對訓練所所本部園區提出未來規劃，怎麼看這九家團隊提出的方案？
呂：九家提案大致可分成幾個類型，第一種是幾乎沒意識到新建案跟園區的關係，因而沒有處理跟舊園區的連結；第二種則是有意識到，但處理的方式有不夠細膩。第一輪沒晉級的作品，多是屬於第一種類型；他們的方案雖然建築體本身設計還算豐富，但只是獨立的個體。

徐岩奇建築師團隊提出的方案，在配置上有意識到要處理與園區舊建築的關係，因此設計了大的開口跟園區相結合，但在動線關係上並沒有強化跟其他舊有建築物的關係，因此新舊之間存在著相當大的斷裂。但設計上把教室與體育館拆開成兩個量體處理，讓建築有高低錯落，呼應基地週邊山巒，卻是讓人眼睛為之一亮，因此能進到前四名。

>徐岩奇建築師事務所提案「學習生活的容器」

徐岩奇建築師事務所提案；圖片提供／台灣電力公司

徐岩奇建築師事務所提案；圖片提供／台灣電力公司

前三名的配置方式，基本上是類似的處理方式。第三名陳章安建築師團隊的方案，是將新建築位置與舊建築放得比較近，促使兩者間發生緊密關係，也留下較充裕的臨馬路的空間，友善的回應了街區；其次，將建築分成體育館跟教室兩個量體降低衝擊。然而，因為將體育館放置在中間來作為園區對外的立面，新建物對外代表性四部能呈現較完整面貌，也讓空間關係較壓迫不夠舒緩。主棟樓旁設計的光電森林造型突出，但背後卻是停車場，沒有反應出光電森林的意涵，相當可惜。

>第三名─陳章安建築師事務所提案「光電森林」

第三名-陳章安建築師事務所提案；圖片提供／台灣電力公司

第三名-陳章安建築師事務所提案；圖片提供／台灣電力公司

第二名境向團隊的方案，也是分成兩個量體，但兩棟的距離拉得夠開，留出足夠的通道空間，照顧到與園區舊建築的連結，並串聯形成一個新的開放空間關係，與陳章安團隊將兩者過度靠近導致壓縮了中間空間不同。境向是先打散再來形成中庭空間，動線序列清楚，整體配置相較前七家對園區來的友善，包被性也足夠，可惜的是建築的立面造型過於「樸實」，太過「機構性」，沒能改造台電對外向來保守有餘的形象。另外，教學棟建築屋頂的造型採用斜切長短屋脊，與園區舊建築的屋脊線沒有關聯，是有些突兀。

>第二名─境向聯合建築師事務所提案「自然蓄電場」

第二名-境向聯合建築師事務所提案；圖片提供／台灣電力公司

第二名-境向聯合建築師事務所提案；圖片提供／台灣電力公司

贏得競圖的黃明威建築師團隊方案，則是將量體碎化成三部分，不僅量體變小，且形成很強的包被感。黃案雖然將體育館放到二樓，可能會有結構上的問題，但不是不能解決。黃案大膽的提出應將位在園區中間的舊綜合大樓拆除，這是很大的「挑戰」(賭注)。但黃建築師事前經過調查與瞭解，知曉這棟建築並非重要到不能拆除，且拆出舊綜合大樓後是能讓原本卡得很緊的園區開放出來，若能搭配景觀設計，訓練所就會有如校園一般恢弘的氛圍。黃案不但促使環境友善，且建築的表情新穎，對園區也進行了長遠的規劃，因此最後獲得評審的一致支持贏得競圖。

>首獎／黃明威建築師事務所提案「場所建築」

首獎-黃明威建築師事務所提案；圖片提供／台灣電力公司

首獎-黃明威建築師事務所提案；圖片提供／台灣電力公司

王：在評選過程中，討論的重點聚焦在哪裡？
呂：本次五位評審中，主辦方台電的評審分別是使用機關台電訓練所李向榮副所長，及負責競圖的台電營建處陳夢麟副處長擔任，三位外部建築專業的評審是我、龔書章及張匡逸，彼此皆謹守各自的專業。兩位台電委員對設計上的審查相當尊重外部評審的意見，他們著重在未來使用跟管理上的部分，譬如園區動線遮風避雨的問題，並針對各案可能造成的影響作提問。一個重要的討論，是舊綜合大樓能否拆除，若不拆除，是否仍成立？後經訓練所李副所長評估該建築的機能確實是可以被拆除（但需要花時間去溝通）；但就算不拆該大樓，李副所長認為黃明威的方案在配置、機能及造型上仍做到很不錯的程度，因此在最後一輪也給了黃肯定的一票。

王：此次台電將競圖過程及參賽作品進行報導跟公開展覽，您認為對台電、建築界跟一般大眾會帶來怎樣的影響？價值何在？
呂：確實，台電並不需要費這個功夫！因大多公家機關都只想「把事情做完而不是做好」，台電能對自我有這麼高的要求，跟台電內部員工的高素質有關係。承辦單位營建處對此次競圖有很高的期望及希望更佳的可能性，故願意往上簽報促成此事。近年台電跟外部接觸頻繁，已屬於較開放的國營事業，舉辦公開展覽跟報導對台電機關形象會加分，再來有這麼好的前例未來台電的公共競圖，建築界進場的意願也會提高，當外面對台電肯定也會促使員工更認同台電。若本次展覽跟報導對台電有加分，對其他公共機關會有示範效果，希望起到鼓舞的作用促成良性發展。

對建築界來說，能嘗試較具理想性的評選模式，具有改革的意義，讓建築師能對未來有期望，不排斥參加公共競圖。也希望透過這次評選能激起年輕建築師的熱情，不會受前輩對公共競圖的抱怨影響而怯於進場，這是非常重大的意義。再來希望透過公開的展覽讓大眾對公共工程評選有瞭解，這會對公家機關造成壓力。因公共工程的經費來自於大眾的稅收，當民眾開始關心政府如何使用預算，就能改變公家機關的評選機制，杜絕輕率把預算花掉，最後蓋出設計不良為大眾詬病建築的問題。在透過建立好的審查機制，讓大眾開始對公共建築有期待，在這樣良性的互動下，台灣才會有好的環境面貌及空間氛圍。

「翻轉?育電域」展覽現場；攝影／原間-朱逸文

「翻轉?育電域」展覽現場；攝影／原間-朱逸文

【展覽資訊】
翻轉?育電域 TURN ON TOGETHER
日期：2020／11／13至2020／11／28（週日公休）
時間：9:00－18:00
地點：台灣電力公司總管理處辦公大樓主樓大廳
地址：台北市中正區羅斯福路三段242號1樓

【評審委員（依姓氏筆畫順序）】
李向榮╱台灣電力公司訓練所副所長
呂欽文╱呂欽文建築師事務所負責人
陳夢麟╱台灣電力公司營建處副處長
張匡逸╱常式建築師事務所負責人
龔書章╱國立交通大學建築研究所專任教授

【參展團隊（依競圖抽籤簡報順序）】
01翁祖模建築師事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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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黃明威建築師事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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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葉世宗建築師事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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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黃聖吉建築師事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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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張峰溢建築師事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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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陳章安建築師事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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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徐岩奇建築師事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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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萬有為建築師事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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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境向聯合建築師事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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