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評／Childish Gambino《Awaken, My Love!》：回歸靈魂的騷味

圖片說明：Childish Gambino《Awaken, My Love!》（圖片來源：Wiki）

集喜劇演員、編劇、製作人、歌手眾多身份於一身的 Childish Gambino，他來自加州，本名 Danald Glover。2003 年自影視圈出道、2011 年開始跨足樂壇，眼下已經是二度金球獎得主，並在音樂演出上獲得葛來美提名和 MTV 大獎肯定。如今鋒芒畢露的 Childish Gambino，更於 2016 年結束前發行個人第 3 張專輯《Awaken, My Love!》，成為各家年終榜上難以忽略的一張唱片。

Childish Gambino 一反前兩張專輯《Camp》與《Because The Internet》中饒舌歌手的角色，在這次的專輯中完全沒有饒舌演出。不過這並非因為他做了一張純樂器（instrumental）演出的專輯，相反地，他的聲音相較以往或許更為重要，並融入旋律和節奏之中。

Childish Gambino 在《Awaken, My Love!》這張專輯的角色是演唱者，取法 Funk兩大鼻祖 Sly Stone 與 George Clinton，《Awaken, My Love!》利用效果器、合成器，以及源自 The Isley Brothers 假音唱腔，迷幻味十足的靈魂詮釋。

Funk？人們出身的暖穴？

介紹《Awaken, My Love!》之前，先聊什麼是 Funk。

中文樂評時常會把它翻譯成「放客」，但這種音譯就像 Hip-Hop 被轉為「嘻哈」一樣令人難以窺見音樂風格的全貌。Funk 出自拉丁文 fumigare，燃燒、冒煙之意，後在 15 世紀在英語中開始出現「臭味」的意思。18 世紀，衍生的形容詞 Funky 帶有「老的」、「發霉的」的意思。然後，20 世紀初期的白人文學中，作家經常以 Funky 來指涉「黑人的體味」。但就像原本意指「性愛」的克里奧語 Jass 後來成了專指「垃圾話」的 Jazz，又成了「爵士樂」，Funky 也在 1950 年代之後成為俚語中「好的」、「屌的」之代表。

當代美國最具影響力的黑人導師、耶魯大學哲學家 Cornel West 認為 Funk 是人們出身的暖穴，充滿著屎味的屄，人們因此自出生便開始與腥臭、與失落感搏鬥、掙扎。

他的論點駁斥了浪漫主義的鄉愁和「文青式」憂鬱、顧影自憐：痛苦是固有、如影隨形的，不是某種自理想狀態中被抽離、從和諧之中被抽離的失落。Funk 的固有痛苦，更具體地說，就是人們身在社會中繼承、因而也必須承擔、面對、改正的不公義。這種不義之痛，在曾經生而為奴隸的非裔美人身上、在困苦的移民社群中特別明顯，但同時也是社會中所有生存者都必須面對、解決的問題。

20 世紀最重要的哲人海德格啟發了無數存在主義者和法國思想家，但他卻也是個納粹和種族主義支持者。根據解構思想家德希達的研究，問題正在於在海德格看似以物為主的世界中，仍存在著對精神、對人的嚮往而無視於「非人的他者」（想想集中營中的猶太人、想想奴隸，特別是黑奴的處境），並要求著他者的犧牲來成全精神。這種對「原始精神」的嚮往，正是當代納粹主義激情的高潮。然而 Funk 並未執迷於某種原始精神，Funk 的神聖性毋寧是世俗化的，Funk 的「精神」應該被替換為「幽靈」，就像前述週而復返、固著的痛苦。

時至今日，人們仍可以海德格的錯誤為前車之鑑，謹防重蹈納粹的覆轍。當新右派再次以國族主義、愛國主義綁架、置換真正的經濟問題時（特別是針對白人勞動階級），人們應該堅定地以 Funk 的幽靈質疑所謂「美國精神」，並要求對他者、對失語者的尊重——這裡的失語者不只是抽象的「弱勢族群」，也具體地指向各種不諳英語的「外人」。

《Awaken, My Love!》與 Funk 的關聯

Mother Earth is pregnant for the third time（大地之母第三度受孕）
For y'all have knocked her up.（你們搞大了她的肚子）
I have tasted the maggots in the mind of the universe（我嘗盡腐蝕著宇宙心智的壞蛆）
I was not offended（而我並未受侵害）
For I knew I had to rise above it all（因為，我知道我必須從中昇華）
Or drown in my own shit.（否則便會遭自己的屎尿所吞噬）
──Funkadelic〈Maggot Brain〉

《Awaken, My Love!》從它的封面開始人們便可發現它與經典 Funk 作品有著深刻的血緣關係：它近似 Funkadelic 的 1971 年經典之作《Maggot Brain》。當我們稍微深入查詢關鍵字「Childish Gambino」、「Maggot Brain」時，你將會看到一段他在加州最大的 Amoeba 唱片行挖寶的特輯，拿著《Maggot Brain》，說這是他的最愛。

而在他一系列的表演儀式上，也可以窺見自 Sun Ra、Funkadelic 以降的非裔未來主義（Afro Futurism）舞台藝術風格。Childish Gambino 的表演不只是趣味的諧擬（parody），更帶有回魂（revernant）的意義，特別在以川普為代表的新右翼政治崛起的今日。

當右翼民粹以「經濟問題」為訴求，號召出金融海嘯以來，冀望改變卻又失望於歐巴馬政府的草根民眾，並將此「經濟問題」導向恐伊斯蘭、排外的愛國主義，Funk 的基進包容性正好可以幫助人們重新理解族群、種族……等各種他者的差異，以及經濟問題的真正根源——透過戰爭、暴力、犧牲換取經濟成長的新型態奴隸制度。

全曲解析《Awaken, My Love!》

製作人 Ludwig Göransson 是 Childish Gambino 從影視圈開始合作的老搭檔，也是他前面兩張專輯的製作人。這張專輯除了前述 Sly and The Family Stone、George Clinton & The Parliament、Funkadelic 及 The Isley Brothers 之外，更有許多迷幻靈魂樂與 Funk 的影響，例如 Jimi Hendrix、Earth Wind & Fire、The Jackson 5、Prince 和 Shuggie Otis……等藝人的影響，可見 Genius網站對專輯的精闢分析。

從開場曲目〈Me and Your Mama〉開始，Childish Gambino 與 Ludwig Göransson 就不忌諱讓人們知道他們的企圖：向偉大的黑人靈魂致敬。來自加州的 Zac Rae 彈出近似 Bernie Worrell、Junie Morrison 的琴聲，而 Brent Jones and the Best Life Singers 源自黑人福音詩歌傳統的經典和聲也從開場兩曲〈Me and Your Mama〉、〈Have Some Love〉一路呼應主唱者（他們的和聲出現在第 1、2、4、10 和 11 曲目）。

接下來的〈Boogieman〉猛一聽真的會以為是 George Clinton 的新歌；〈Zombies〉裡，加州吉他手 Ray Suen 在曲末彈起合成器，充滿迷幻靈魂音色是此曲的一大亮點。〈Riot〉以合成器效果器、翼琴（Clavinet）的堆疊，可聽得出 Sly and The Family Stone 的影響，而在打擊樂器與和聲的使用上則更近似於 The Isley Brothers。

專輯第二主打的〈Redbone〉由 Childish Gambino（主唱、鼓、鐵琴）和 Ludwig Göranssonbassline（貝斯、斑鳩琴、吉他、Fender Rhodes、合成器）一手包辦，節奏組展現少有臺灣樂手做得到的純正黑樂律動，Funk 的首拍強音（The One）被 Childish Gambino 用歌聲與合成器貝斯、鼓聲加強突顯。曲間劃破寧靜的合音低喊：「Stay Woke！」不斷提醒著黑人兄弟姊妹們提防莫讓人們在美（國）夢中取了性命。「Stay Woke！」同時也是「Black Lives Matter」運動的重要口號（與紀錄片名）。也因如此，Jordan Peele（來自Key & Peele，台譯「黑人二人組」）把這歌選為大螢幕處子作《Get Out》的主題曲；接著，〈California〉是帶著 Calypso 笛聲和島國風味的輕鬆歌曲，但它的貝斯卻令人想起 Charles Wright and the Watts 103rd Street Rhythm Band 與 N.W.A. 的嚴肅告誡，延續前曲的政治覺醒。

〈Terrified〉的曲末獨唱是專輯中又一大放光芒的新秀，9歲的 JD McCrary 表現精彩，讓人懷念起仍是童星時的流行樂之王 Michael Jackson；〈Baby Boy〉同樣是一首慢速的靈魂樂歌曲，帶著黑人福音的味道，在黑人教會中極其重要的電風琴與翼琴皆由 Goapele 的 Keyboard 手 Lynette Williams 負責，再次，台灣樂手恐怕難以望其項背。

〈The Night Me and Your Mama Met〉用哇哇吉他和原音吉他伴奏鋪出一首精彩的迷幻吉他獨奏曲，仍然是在黑人迷幻搖滾、迷幻靈魂樂的領域內，也可視為 Childish Gambino 在為最終曲拉開序幕；最後，〈Stand Tall〉以猶似 Shuggie Otis 名曲〈Strawberry Letter 23〉的美麗琴音，重新鼓舞人們保持著自己的夢想（“Keep all your dreams, keep standing tall”），中段以 Vocalder 創造出神格化的形象試圖告訴聽者：「若你無法，想想我，我總是站在你這邊……」，隨之而來以 flanger 效果加入和聲中帶出的使徒持續傳遞堅定自己夢想的信念。全輯終於 Childish Gambino 的靈魂吶喊與回聲，伴隨著和聲，加入打擊樂器與節奏組，隱沒於堅定的信仰中。

結論：Stay woke! (But) keep all your dreams

回歸靈魂的騷味，回歸母體的 Funk。《Awaken, My Love!》提醒著聽者必須正視過去深植的問題……這些問題仍存在，必須時時警醒著！但要超越務實主義，因為唯有信念和夢想能夠在現實之中超越現實、改變現實。

（本文摘自欣音樂自製出版的專刊《欣音樂 Xin Music》ISSUE 1。線上購買，限時免運 ☞ https://goo.gl/iajfV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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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說明：《欣音樂 Xin Music》ISSUE 1

欣音樂網站成立 5 年、報導國內外音樂大小事之後，首度嘗試從線上走向實體的刊物《欣音樂》，限量發行 1,000 本，收錄去年重大音樂議題與作品的回顧，邀請設計師編排製作，希望網站上的好文章能被紙本保存下來，不該只是短短數天的按讚分享，即被淹沒在臉書之中。此外，重新邀請優秀音樂寫手合作新內容，提供不同面向的觀點。

封面人物：陳星翰

這位製作人叫做陳星翰（Starr Chen），你不一定知道這個名字，但至少聽過他所製作過的〈姐姐〉、〈我呸〉等，近年紅遍華語地區的電音舞曲，又台又電的編曲風格，重新改寫了樂迷對於主流音樂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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