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工畫師 專訪盧凱彤

才剛坐下來，盧凱彤便指認出我身上那件在日本 Zara 買的大衛鮑伊 T 恤，眼神有光。後來聊到 Blondie 或著 Radiohead 時，她又冒出了同樣的表情。這大概是訪問過程中，她最讓人意料之外的模樣了。維持著短髮，身形細瘦的她，離專輯，聊編曲，聊與其他音樂人的合作，總相當清楚自己要說什麼，能說什麼。唱罷〈廿九歲的遺書〉 ，現在三十歲的盧凱彤，已經有當老闆的態度了。

圖片說明：盧凱彤：「『心如工畫師』是佛教《華嚴經》裡面的其中一句，（意指）每個人都可以創造自己的世界。」（盧凱彤提供）

盧老闆在去年和經紀人二人，合力經營個人廠牌 Rockmiu（Rock 妹）。《Pillow Talk》自是病癒的宣示，也是廠牌的第一份作品。而今年發行的第三張專輯《你的完美有點難懂並不代表世界不能包容》（以下簡稱《你》），可謂正式面對市場考驗第一關。她形容，《你》是自己至今概念最完整的一張，不僅觸及的歌曲題材多了，在音樂之外，從企劃、宣傳、MV 到印刷，全都親身參與。

事前，也不是沒有與大唱片公司談到好條件，可為了自由唱自己想唱的話，即使沒有適合的唱片公司簽，自己投注的金額會回不了本，她仍願意去做。還好，追求自由的辛苦是值得的。至採訪當下，盧凱彤說《你》首批刷了 3000 張，已經賣出八、九成了。沒有依靠大唱片公司鋪天蓋地的宣傳資源，這樣的成績確實亮眼。也讓身邊支持她的人相當以她為傲。

心如工畫師

躁鬱症的危險期已成往事，盧凱彤將去年復出後的第一場演唱會定調為「從黑暗走向光明」，並於舞台上剃髮重生。媒體訪問習於將她的意識掃回那段黑暗日子，一次又一次地聽她重述康復的經歷，然而她並不感到厭煩，相反地，當有患者私訊告訴她，自己因為聽了盧凱彤的經歷以後而更願意去看醫生，便覺得能多花十分鐘再講一次故事，也許又能多拯救一個人的生命。

曾走過精神的死蔭幽谷，《你》的前兩首歌並不哀愁，相反地是暢快淋漓的搖滾。開場曲〈還不夠遠〉奔馳犯難，〈我們的皇冠〉則宣示要建立自己的吉他王國。


〈我們的皇冠〉是方大同在寫〈春風吹〉時期就寫好的曲，由盧凱彤填詞。當年，方大同交過來的和弦是淒美的 R&B，如今變成勵志的搖滾，起初是音樂性的改編，如今也映出自己的心境轉折。躁鬱期間曾大量作畫的她解釋：「『心如工畫師』是佛教《華嚴經》裡面的其中一句，（意指）每個人都可以創造自己的世界。」這首歌任性地昭告天下：「我們都可以是自己世界的王，如果你在自己的世界是窮人，你就永遠是窮人，如果我創造的世界我是王帝，我永遠都可以是王帝。」

自己投資自己音樂事業的吉他手，今年有一半時間住在台灣。她也特地在臺北的大稻程辦了自己的第一個攝影展。展名《沒有標準》取自專輯標題曲的歌詞：「他們的 標準說 你不及格 / 我想說 標準由我們來定可以麼？」辦展覽像站到台前獨奏，想意志堅定，得先認定自己是夠格的英雄：「我們常常覺得世界的標準，我們到不了，是不是代表我們不及格，我們是不是不夠好。但是現在就是時候告訴你們，根本沒有標準，我們只要自己享受，自己覺得自己夠好就已經足夠了。」

搶宥嘉的歌

與旁人的期待搏鬥，這主題並非第一次出現在她的盧凱彤裡，前作收錄的〈你根本不是我的誰〉已狠狠地回擊過，盧老闆卻解釋得出不同：「〈你根本不是我的誰〉就是一個報仇心很重（的歌），可能那個時候一股氣的覺得很憤怒，我很想要告訴大家，我很想要宣泄。可是這一次就回歸到一個比較平靜的情緒。」

開場的兩首歌過後，接下來的歌宛如從大的、外在的世界觀漸漸縮進來，向內自省，直到〈卡帶〉我們才感受到她最深的不安全感。與〈卡帶〉一樣，另一首完全沒有吉他的歌是談同志婚姻的〈家〉，也是她初次嘗試自己做純電子編曲；儘管認為世界沒有標準，自己能享受最好，但在編曲的過程她仍緊張成果夠不夠好：「我做完之後一直問蔡德才，這樣可以了嗎？這樣就夠了嗎？他就說對阿這樣就可以了啊，這樣很完整了。」


盧凱彤也第一次找來韓立康為〈honesty〉編曲，因為夠信任，近期的現場也都請他擔任樂手：「我覺得他（韓立康）是很沈穩的。他除了搖滾之外，他也很有商業頭腦的。他知道要因著不同的歌手去迎合他們自己本人的個人風格去編曲，所以我把歌交給他是很放心的，我知道他會去做功課。」與韓立康也有頗深合作的林宥嘉，這回亦貢獻了〈留一秒〉的曲。

〈留一秒〉最初是宥嘉向盧凱彤邀歌，希望她能寫出一首類似〈荒蕪中起舞〉的歌，吉他手拗著回答：「我就說好難噢，一首歌很難重複去寫嘛，我就寫了一首歌叫〈誰〉，可是那個時候他就覺得不合適。我就說，那你要怎樣啊，我寫了你又不喜歡。我就問他那你最近在聽什麼歌，你自己有沒有寫歌，借我聽聽看。」

沒有想要賣歌的林宥嘉寄來了〈留一秒〉的曲，盧凱彤說什麼都要把這首好歌搶下來，保留了三年才錄音發表。

圖片說明：盧凱彤：「我們香港人覺得很害怕，因為那個（核電）會直接影響到沿岸的地方。」 （盧凱彤提供）

作自己的主人

2015 年 8 月起，香港發生了多起學生自殺的案件。面對當代社會的各種壓力與抑鬱，〈留一秒〉作了見證更願當繩索。盧凱彤的歌詞萬花筒，有自己迂迴的疤痕與傷口，偶爾，還會講出反烏托邦的寓言故事。

《紐約時報》甫報導了英國與澳洲的公司，賣新鮮空氣罐頭的計畫，可謂〈賣空氣的人〉的恐怖實例。而因為台灣核四而寫的〈無核〉，也能呼應到家鄉香港對核電新生的恐懼：「其實香港對核電也很有感覺，因為在廣東省沿岸也是有核電廠，那個也是很接近香港的地方。而且現在大陸在十年裡面，也是會蓋五十個核電廠，所以他們剛公佈後，我們香港人覺得很害怕，因為那個會直接影響到沿岸的地方。」

人心和地球一樣，隨惡性開發而變地坑坑疤疤，《你》的人文主義關懷如此鮮明，只因畫社會，和畫自己的心靈圖像可以是同一件事。

由觸植毛的吉他手 MikeOrange 編曲的〈懂事〉，編曲層疊起伏，首尾卻擺上了一樣清晰的心跳聲。歌者講起自己對快樂的領悟，是下雨會帶傘，能穿喜歡的襯衫；一路上遇到的神和人未必都可信，綠白紅藍各色再美，都美不過能作畫的髒磅刷。專輯標題曲〈你的完美有點難懂並不代表世界不能包容〉作為收場，她認為瑕疵與完美並非背道而馳。

那首歌的最後一句是這麼唱的：「我很好 已經熬了過來」，痊癒的盧老闆要當自己的主人，也希望聽過的你能學會為自己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