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蓮瑞穗][客座編輯] 富源社區(下)

翌日清晨，鬧鐘尚未響起即從溫暖的被窩裡醒來，6點20分放下牙膏、牙刷、洗面乳和才剛擰乾的毛巾，披上羽絨外套，迫不及待離開房間試圖利用高樓優勢眺望若隱若現的山村風景。將綠色稻田整齊畫過的單行道陸續出現騎乘摩托車接送孩子上課，預備前往工作地點的身影，還有些較獨立的高年級學生背著書包，踏著輕盈的步伐，笑嘻嘻的與同行的夥伴打鬧，我像是個極為投入的忠實觀眾，看著一幕接著一幕如此熟悉的生活電影，嘴角不由得也揚起淡淡的微笑。轉身回到房間，確認外出行頭就緒後，沿著樓梯直達消防隊後門牽出昨日與小梅村長租借的腳踏車，按圖索驥打算把所有景點都逐一走遍。


「她們都認為拿筆比拿鋤頭還重，或者就是這樣，她們畫出了生命的厚度。」

這是烙印在農村樸素繪畫走廊牆垣的一段話。這裡原是漆黑潮溼的地下車道，尚未規劃前僅是幽閉令人不敢親近的洞口，因富源社區發展協會關懷銀髮族，特別開班授課教導當地年過半百的阿嬤拾起畫筆，揮灑生命的色彩並藉由團體學習的過程忘卻獨居的寂寞。幾乎不識字的老人們首次扮演素人畫家，簡直像個喝醉的酒鬼，雙手不停發抖，未經美術課薰陶的她們腦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該畫些什麼，也不知道打好底稿後該如何上色，往往對著畫紙目瞪口呆，直到任教的林老師告訴她們：「不需要懷疑自己，每個人表達的方式不同，只有認真的表達就能達到畫圖的意義。」才從臨摹慢慢進步到以生命經驗為主題的創作，每一幅畫都代表一個故事，每一個故事都充滿一個感動，甚至有的阿嬤畫得起勁，忙裡偷閒，日夜像是接力賽似的持續作畫，邊回想辛苦流汗、歡樂豐收的點點滴滴，單純從事藝術的態度讓這些畫縱使沒有高超的技巧，也能感受執筆的那份真誠。

午後，順著台9線騎乘單車，頓時被一池恣意飛舞的紫色斑蝶吸引，躡手躡腳的將腳踏車停放路旁，蹲坐遠處利用長鏡頭拍攝捕捉難得的美麗，突然有位中年男子迎面走來，寒暄幾句得知我是從台南長途跋涉的旅客，特地再三囑咐暫且停留，一面回首觀望，一面加快腳步返回屋內，片刻即從屋裡帶著一位身材矮小的中年婦女：「請我老婆給你導覽。」抬頭往背後那棟刻有「穎川堂」堂號的老房子看去，才意識到近在眼前的可是當地極富盛名的「鍾家古厝」。

鍾家古厝是由第16代祖先鍾阿宗從頭份攜眷遷居於此，親自率領鍾家壯丁到山上砍伐珍貴的檜木，聘請唐山師傅所建的三合院，不論是屋內雕刻、繪畫及對聯提字皆經過縝密的設計，稱得上是東部開拓史遺留的一處見證，現在正熱心為我講解的女主人則是鍾阿宗的女兒。歲月雖然在她的臉龐留下痕跡，通紅的胭脂已無法掩飾與年輪一樣深隧的皺紋，但她清晰的記憶搭配宏亮的嗓門滔滔不絕闡述自己曾經參與的那段歷史，突然讓人感受到無比的活力，仿若訓練有素的專業導覽人員，馬不停蹄，引領我從中堂走到掛有舊照片及各式木製家當的西廂房，再從西廂房鉅細靡遺的介紹到舊時廚房的東廂房，字裡行間都可以感受到她對祖先的那份尊敬與推崇。

下午4點，我們拿著玉蘭花邊聊天邊走出古厝，在寬闊的廣場喝了杯茶，難得相談甚歡，夫婦倆人為盡地主之誼，特地邀約共進晚餐，但縱使盛情難卻也因顧及天色漸黑，擔心回程危險而忍心拒絕，幸好他們善解人意不予挽留，反倒拿了瓶罐裝綠茶體貼我在半路口渴，還不時叮嚀注意安全。


夜裡，獨自依偎在宿舍的被窩裡，忍不住在手札上寫下旅行的感受：村民們極為親切，對於我這從外地遠來的陌生人釋出善意，幾乎人人展露微笑，點頭示意，抑或主動問好，那樣的氛圍好似小國寡民裡的無為而治，舒服且恣意，就算踩著上百回的單車，繞過相同的景色，心底仍充滿歡樂，沒有絲毫的倦怠，百看不厭。隔日，當我背上行李，歸還腳踏車準備離去時，有些不捨，捨不得假期的結束，更捨不得離開這座世外桃源，站在殘破的月台等候臨別時，看著對面全村共同彩繪的鐵道圍牆，心裡暗自嘀咕：還沒踏入之前，只是陌生，走入後卻成為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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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客座編輯　張若茵

一位試圖於創意旅程找尋新眼睛，卻又不得不因重度近視配戴各種眼鏡的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