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帶路][船橋彰] 印度三輪車─動靜間交手
整整一個半月的印度旅行,我只搭過三次計程車,更精確的說法應該是「喊價的出租汽車」,一次是入境時從孟買機場進市區;一次是出境時從加爾各答沙德街到機場;還有一次是在達蘭薩拉。除了德里和加爾各答兩個大城有地鐵系統外,城市內的移動若非近距離可依賴雙腳,三輪車就是最普遍的代步工具,一個半月的旅行少說得搭上數十次。Rickshaw,人力車;Auto Rickshaw,自動人力車。而旅行者尚多以英文的流通名稱來稱呼它,至今尚未有如泰國嘟嘟車這樣普遍通用的中文暱稱,所以我取其特徵用中文譯為「三輪車」,並分為人力與自動兩種。這兩種三輪車在許多印度城市仍然並存,即使人力三輪車的車資便宜,但如不想看著年邁長者在前揮
整整一個半月的印度旅行,我只搭過三次計程車,更精確的說法應該是「喊價的出租汽車」,一次是入境時從孟買機場進市區;一次是出境時從加爾各答沙德街到機場;還有一次是在達蘭薩拉。除了德里和加爾各答兩個大城有地鐵系統外,城市內的移動若非近距離可依賴雙腳,三輪車就是最普遍的代步工具,一個半月的旅行少說得搭上數十次。
Rickshaw,人力車;Auto Rickshaw,自動人力車。而旅行者尚多以英文的流通名稱來稱呼它,至今尚未有如泰國嘟嘟車這樣普遍通用的中文暱稱,所以我取其特徵用中文譯為「三輪車」,並分為人力與自動兩種。這兩種三輪車在許多印度城市仍然並存,即使人力三輪車的車資便宜,但如不想看著年邁長者在前揮汗賣命,而人卻在後頭吹風享受,多數時候我還是選擇自動三輪車。印度各地的三輪車不盡相同,除了配合城市形象有特殊顏色、塗裝外,如香地葛的三輪車是藍色車體。其餘最常見的是黑身黃頂或綠身黃頂,前者是早期使用汽油的三輪車,後者則為印度政府為了減低環境污染,而推廣改用壓縮天然氣(CNG)的環保三輪車,常見於德里與阿格拉。自動三輪車機動、迅速、普遍,城市大馬路或山城小巷道皆通行,客貨兩用外還兼運牲畜動物。不像有些國家的三輪車已半退居為觀光遊樂器材,三輪車在印度還是非常扎實的國民化交通工具,甚至已經成為代表印度的文化符碼。
雖有部分三輪車裝設里程錶,但以裝飾用居多,多數司機還是以口頭喊價決定車資,我就從未曾搭過跳錶計價的印度三輪車。對於預算吃緊的背包客來說,幾十元都認真計較,於是每回要搭車前就必須預謀一場口袋裡的殺戮戰,思忖著要使出的策略與籌碼。司機一開價貴上十倍都不令人意外,有歷練的背包客才懂得與狡猾的司機鬥智,初抵印度的生手只能任司機擺布,常得多付點車資充當厚黑學學費。各大火車站、巴士站或重要景點、名勝,在這些旅客需要交通轉乘的地方也是最多三輪車司機搶客之處,同樣的也是背包客最勞神的關卡。尤其當沉重的登山包壓在肩頭,加上高溫烈日也讓旅行者的判斷力和耐心被削去不少,而司機長年洞悉旅客弱點只需等待願者上鉤,兩者天生條件不平等,難怪印度旅行菜鳥們只有掏錢的份。
印度官方也想遏止司機任意開價的歪風,在火車站或機場常設有預付車資的叫車服務,雖然可能比老鳥喊價的車資高,但免去與司機鬥智的麻煩,而公定價也還算合理。歷經幾個禮拜與印度三輪車司機交手的經驗後,自己漸漸發展出一套作戰模式來取得較低的車資,一來一往之間也從鬥智的防禦心態演變為暗耍心機的趣味。
幾次交易後,我大致猜測出一套車資的平均水準。每次搭車前首先粗估地圖上的距離,再憑感覺決定一個偏低的底價,在司機向前攬客時先發制人,主動說出地點和價錢,不讓司機開價、也不詢問價格多少。當然,司機不會輕易服輸,價格勢必往上哄抬,此時務必堅守底價不變,幾回來往若司機不同意則繼續逕自前行,此時一定有其他司機再前來攀談,願意以較低價格成交。若被拒絕幾次後,發現自己底價偏低也可暗自稍稍調整。印度三輪車競爭激烈,況且車子閒著也沒收入進帳,一定有願意削價競爭的司機會出現在落單者身旁,我就有好幾次離開被包圍的司機群後,後面跟上來一位願意載我的司機,這心理的攻防戰在動靜間交手,屢試不爽。搭乘三輪車常是旅行者受騙的第一線,連哄帶騙被載往配合名單中的旅行社或旅館,從中被抽取昂貴佣金;或是無故漲價與事先談好的價格不符;也有仗著旅行者人生地不熟,目的地未到就放人開溜。許多惡質狀況我們都可能遇上,心底也許緊張害怕,但外表請強裝兇悍據理力爭,使出要把車輛營業證號碼告訴警方的嚇唬動作,請司機務必依約行事否則絕不妥協。欺騙的一方原本就站不住腳,只要誰氣勢強就占上風,不過還是要以自身安全為優先,這才是背包客的最高守則。
曾有印度電影把三輪車編進題材,「窮得只剩下錢」片中的主角Amal是個三輪車司機,善良的心和顧客至上的職業道德經過陌生老翁的刁難測試後,竟得到一筆億萬遺產,勵志電影暗中企圖扭轉印度三輪車司機的職業形象。雖然印度三輪車司機還是臭名昭著,像Amal一樣徹底善良的司機可能也是少見,但有些受騙經驗其實是旅行者自找的,該怪罪於自己貪小便宜的心態。當司機提出一個不合理的低價,卻還願意相信那是出自一片良心理當回饋旅客,那麼上了車就只能等著當肥羊被推銷了。生意人的確沒有理由對外國人做慈善事業,略施小惠當然是以退為進,為了賺取更多口袋進帳。
一次在齋浦爾上了一台老先生的三輪車,給他一家旅館地址,談定價錢跑了一段路後他竟停在路旁小販前問起路來,原來他根本不知道我的目的地在哪,待他老弄清楚地點後一口氣漲了四倍車資,我寧願馬上下車,還得付清剛談好的車資才能走,總之老先生的策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搶到客人再說。另一回在齋沙默爾,才一下火車還沒出站就有掮客前來搭訕,開出了只要10RS就可進城的便宜車資,我天真無邪的上了賊車。「要不要來我們旅館看看?看看就好,喜歡再住下來?」我當下想起這就是旅行論壇傳說中的「住旅館強迫推銷駱駝狩獵夜遊」,驚醒後不論司機如何遊說我還是堅持我原來的目的地。最後我付了20RS得到一句「Get out!」並在不知所以的地點被趕下車。是啊,這麼低的車資只能到這裡也是合理,著實一針見血的諷刺。
還有一回在阿格拉車站前的預付車亭叫了往泰姬瑪哈陵的三輪車,司機是位戴小帽穿白袍的穆斯林,一路上他向我說明阿格拉的三輪車司機有非常優良的紀律,不隨便開價且使命必達,一席話下來誠懇親切的形象讓我相信他應該是個好司機,此行應該是趟愉快的移動。獲取我的信任後,當他拿出一本寫滿觀光客推薦心得的筆記本,並特別指出中文留言要我瞧瞧,我就可以預測接下來的劇碼是什麼了。最後我表明只想仔細參觀泰姬陵沒能向他包車,他也只是臉色嚴肅了點,仍然依約讓我在泰姬陵的南門下車。其實各行各業都有增加生意的撇步,司機為了賺這幾十盧比還得鋪陳那些前戲來博取我的好感,生活需要靠金錢來維持這是現實不容批評的。我會為了損失金錢而惋惜,卻不對司機的生存之道有所厭惡,因為兩件事皆指涉著金錢占有並無分高下,這些金錢上的遊戲並沒有對錯,只是玩了就有輸贏,旅行者不必為此失了興致。
二○○六年印度TATA集團在新德里車展上首次發表了TATA nano,號稱全球最低價的大眾車款,售價僅僅二千五百美元,不過從配備到馬力都跟售價一樣低。可乘坐四人的車體與街上竄行的三輪車一樣小巧可愛,沒有空調、沒有收音機、沒有保險桿,就連雨刷和後照鏡也只裝配一個,最高時速連100公里都不到,但有模有樣的流線車型至少可以遮風避雨的在路上奔馳移動。
車商主打讓人人都能擁有汽車,TATA nano就和Auto Rickshaw一樣,在尋求一種印度式的中庸之道,在某些無法觸及的幻象之前,找到一種暫時替代性的美夢,雖不中亦不遠矣,彷彿生活就足以觸發全面的美好。但美夢表面常像薄薄的車殼一樣不堪一擊,就如同在火車站送往迎來的三輪車司機,笑容背面隱含著爾虞我詐的複雜心思,但其實那些伎倆也是輕易就可識破的。
每回搭上三輪車,不是抵達就是離開,發生在造訪一個城市的第一天和最後一天,以火車站開頭和收尾的旅行經驗。唯有孟買的黑色計程車、加爾各答的黃色計程車,車型都和城市形象一樣古典優雅,為了連接我的起飛與降落而慎重起來,我願意付出較多的車資來儀式化兩端的未知和失落。踏上三輪車,卸下背包,啟程,一路快意呼嘯放鬆緊繃的軀體,讓速度引起的風吹進沒有車窗玻璃阻隔的車內,忽左忽右的閃動鑽行,距離很近的街景快速抽換,像緊湊的電影預告也像片尾字幕緩緩上升,交代未來或過去數日的故事情節,讓我緩衝之後再慢慢承接下一個場景。原來,三輪車司機是我在每個城市第一個與最後一個動靜間交手的旅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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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欣建築 Text、Photo│船橋彰 Editor│何凭融(何熊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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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file】
船橋彰
輔仁大學應用美術學系藝術學士、東海大學建築研究所建築碩士。旅行成為生活信仰,並持續書寫文字風景─平面風景事務所/funabashi.pixnet.net/blog。好非主流價值下的亞洲人文風景,並以影像及文字創作重塑旅行空間形貌。實驗亞洲旅行信仰倍增計畫,在生活中漸進擴張旅行比重,企圖以旅行維生。曾獲2009第四屆BENQ真善美獎二獎、2010第二屆旅行的意義首獎。現任平面風景事務所旅行風景設計師、大葉大學、中華大學兼任講師、GREEN綠雜誌攝影與採訪編輯。著有旅行文學《印度以下,風景以上。》2011年11月貓頭鷹出版,並同年於台北、台南、三峽舉行「船橋彰印度旅行文件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