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女人在柏林
撰文,攝影/朱沛亭
2009年10月,我因為工作需要因緣際會飛了一趟紐約,訪問一位資深的房地產建案建築師法蘭克.威廉(Frank Williams),這位也算大師級人物的老先生大部分的作品都是和建設公司合作,設計豪宅大樓,像紐約最高的豪宅建案「川普塔」(Trump Tower)就是出自他之手;偶而這位建築師也有機會設計其它種類的建築,像超高層辦公大樓或是都市中頂級的飯店大樓,其中有個很有趣的案子是紐約曼哈頓57街的四季飯店(Four Seasons Hotel),一棟外型典雅簡約、氣質高尚的大樓。為什麼有趣呢?因為這是他和華裔建築大師貝聿銘共同合作設計的案子,很少有案子是由兩位不同公司各自獨立的建築師一起設計的,而且兩位都還是相當有名望的資深前輩。
我為了這事當初還特別問了FrankWilliams,聊著聊著這位老先生描述了他和貝聿銘後來的關係,他說很少建築師們能在共同完成一個大案子之後還能維持朋友關係,因為就設計上而言每個人多少會有自己的堅持,要勉強自己遷就他人多少會不舒服。可是他和貝聿銘非常奇妙地合作完四季飯店之後反而成為很好的朋友。「貝聿銘真的是個非常棒的人,我今年72歲,貝聿銘已經92歲了,但是他一直不把我當後生晚輩,我們還會常去對方家吃飯,前不久我們還一起前往他在卡達新落成的博物館設計案呢!」2009年底FrankWilliams這樣對我說,沒想到隔年2月他就過世了,年長他20歲的貝聿銘倒是好端端地活著,算算到今年也已經94歲高齡了,這位華人之光幾十年來一直在作品中呈現出他溫文儒雅的氣質,尤其他在離開合夥事務所退休後,自己以自己特有的風格完成的一些較小規模個案,更是有明顯的這類特質,今天要介紹的柏林個案也是。
2006年位於柏林的德意志歷史博物館(Deutches Historisches Museum)增建新館正式開幕,這座歷經多次延後,從1998年就開始興建原來這座美術館增建新建築是位在柏林的「博物館島」(Museumsinsel)區,四周圍全是傳統古典建築,包括這座德意志歷史博物館的舊館,貝聿銘的新館與那座玻璃女士樓梯間算是這座博物館的後門,當年我從工地路過時其實是看到了人家的後門,玻璃體之外其它的部分仍是貝聿銘一貫的極簡,俐落的大玻璃屋,搭配如刀切豆腐一般的大面積石牆。完工之後,這樣的外觀毫不意外地落入了都市紋理脈絡的論戰中,有人說破壞了天際線,有人說破壞了整體古典美,似乎又回到當年羅浮宮玻璃金字塔的論戰一樣;但貝聿銘其實古典美學的底子深厚,對於比例、量體,倒映周遭風景,早已操作得極為熟練,從早年華盛頓的東廂畫廊開始,他就在對世人說,古典與極簡現代是可以並存的,請大家放心,在這次柏林的博物館也再次印證。
其實真正打動人心的感動是室內空間,這完全是出乎我意料之外,而且愈感人的東西竟是出自於愈平凡的部分,在這個建築中感動人的部分竟然不是最顯眼的玻璃女士,而是在單純而簡單的挑空三層的大廳裡。前面提過,從古老的舊館走到新館彷彿從舊日時光走到現代,神奇的是極簡的俐落造型竟然不讓人感覺到冰冷,仍然維持著從古典建築一路走來的溫暖和典雅。在柏林陰冷的天空下,不用小木屋常用的木材、石材等材料,只用極簡的語彙搭配比例和柔和用色的材料,一樣創造出有暖度的室內空間,一樣讓走在裡面的人感到溫暖,這不得不佩服貝聿銘的經驗老到。隨意走在這棟建築的室內空間,光影一直在變化,搭配著鋼骨、石材、玻璃仔細設計過的分割線,給人一種雖然簡單卻不無聊的獨特韻味,隨旋轉樓梯拾級而上,在風姿綽約的女人塔裡也有其獨特的空間感受。每每想向人描述貝聿銘的空間設計有多麼動人,就像朋友們從日本山中的美秀美術館(Miho Museum)回來一樣,無法用言語描述,無法由公式來分析,也無法由某些準則來替它打分數;就像某些葡萄酒,再多的名家替它打分數都沒用,最終感動人的是來自一份「感覺」,貝聿銘的空間也是如此。
1996年法蘭克.蓋瑞(Frank Gehry)在布拉格完成了著名的「跳舞的女人」,那棟建築就像是燃燒著火燄的探戈女舞者;十年後貝聿銘在柏林完成這一棟另一位「跳舞的女人」,相形之下,就像貝聿銘本人給人的感覺,這位女舞者跳著優雅的宮廷華爾滋,向世人展現來自古典傳承的另一種現代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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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file】
朱沛亭
成大建築系及台大建築城鄉所畢業,國家建築師高考榜首,南亞技術學院建築系講師,荷柏設計主持設計師。
[欣建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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